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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無聲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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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絕望

周春水他娘聽見趙安平說的話,嘴唇嚅動了幾下,還想再接著說些什麽,就瞧著看著那被人稱作黃員外的中年漢子好整以暇地看著自己。

明明瞧著比她小多了,自己平常就是仗著自己年紀大,別人不敢把自己怎麽著,才總是在哪兒都得理不饒人的,如今這人看著也沒怎麽著她,可為什麽她覺得自己心虛的厲害呢

“這大娘也是太霸道了!我長這麽大還沒有聽見過有誰在媳婦娶回家後又把彩禮給要回來的,更別是人家已經和他家兒子都生活六七年了!真是活得時間長了,什麽樣的人都能見著!”

一個二三十歲的國字臉漢子忿忿不平地說道。

一人呼,百人應。有一個人開頭了,便有更多人加入表達對周春水他娘不滿的行列。

他們也都是有兒有女有媳婦有女婿的人,也都是有自己判斷力的成年人,看著趙大爺一家男女老少被一個不知道哪兒的婦人欺負成如此可憐的樣子,心中早就憤懣不平,可都和莊柳有著一樣的顧慮:不管吧,自己實在看不下去;可要插嘴的話,又害怕自己招惹上這樣厲害的婦人,被她罵多管閑事,到時候別再給惹上事了怎麽辦!

卻這邊只見周春水他娘還在逞強道: “本來就是這樣的!娶妻生子,這娶過門的媳婦給我家生不了孩子,那我家的彩禮錢不就白掏了嗎不找他家要回來還等什麽!”

餘光瞥見周圍的人或厭惡或看好戲或不屑的眼神,這個一直爭強好勝的女人也終於感到害怕,瞧著那剛才就坐在板凳上的黃員外如同天神下凡一般看好戲的樣子,她的眼神越來越飄忽,甚至不敢再往下說一句話。

“這位大姐,這位小哥說得可是真的”黃嘉珍終於開口。

他本來是瞧著今天天氣挺好的,萬裏無雲,春光明媚,就想著來這街上看看有沒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嗨!沒曾想到,好吃的好玩的沒有碰見,倒是讓他給湊上這樣熱鬧的家事了!

雖然說是家事,別的平頭老百姓都不敢枉加多管閑事,害怕給自己惹上麻煩。

可他是誰!他可是黃嘉珍吶!

這康定鎮上數得上的人物,這閑事,他要管便管了,還去怕那些有的沒的,還能怕這老婆子欺負到他頭上!

再者看那老老少少,殘缺不全的一家人,他也於心不忍吶!

他倒要看看是自己厲害些還是這婦人厲害些!

他還真就不信了!

黃嘉珍如是想到,不過面上卻仍是含笑,瞧上去他好像就是個誰家的慈善的長輩一樣。

不過莊柳卻放下了心,會咬人的狗向來都是不叫的。這黃員外雖然不是狗,可他是千年的狐貍成了精。

莊柳自知自己和人家有著一定的差距,也沒去想能和這樣的人物搭上關系。不知道為什麽,她看著這黃員外臉上的笑容,總覺得他是在笑裏藏刀。

上位者的心裏可不是自己能揣度的,自己還是老老實實地看戲吧!

這趙大爺一家可是走運了,碰上這個願意管閑事的黃員外。

惡人自有惡人磨,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這秀蘭姐的婆婆剛才看著那麽厲害,好像就沒有人能管得住她一樣,這下看見比她厲害多的人物,不照樣還是偃旗息鼓了嘛!

想到這裏,莊柳之前堵著的心這才徹底輕松了下來,用胳膊輕輕碰了一下剛才來到她身旁的武寧哥,朝著他比了個大拇指。武寧哥看著挺老實的,沒想到對於這人情世故不差她半毫分的。

武寧害羞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朝著莊柳矜持地笑了笑,藏在袖子底下的大手悄悄握住了莊柳的手,莊柳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躲開,而是反手握住了他的。

兩人在這嘈雜的市井環境裏居然都生出了“人生不易”的感嘆。

“回老爺的話,安平哥說的話……都是真的……”周春水見他娘像啞巴了一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鬥著膽子接上黃嘉珍的話。

“那你娘不知道這樣做於理於法皆不合嗎”

黃嘉珍故作不懂地開口,他倒要看看,這樣的一家人到底臉皮能厚到什麽程度!

“還請大人恕罪。我娘她一介婦人,確實是不知道的。我娘她也是為我好,為我周家的後代好,望大人明鑒。”

周春水整個人有氣無力地回答道。

他娘的確是過分了,不過這可是生他養他的娘啊!他爹去世的早,多虧了他娘一點一點地把他養大。

一個寡婦要養大他不容易,他娘為了他也從來沒有想過改嫁。小時候但凡有哪家大孩子欺負他,他娘都是要帶著他找上門去的;有人說他娘的風言風語,他娘也沒有忍氣吞聲,而是當場就能和人家吵起來。

他隱隱約約地還有印象,明明在他很小的時候,他娘也是個愛說愛笑,還有點好看的年輕女子的,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娘怎麽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呢!

他娘幫他娶了秀蘭回來,秀蘭是個很好的女子,他也很滿意。他不明白,他娘也是應過媳婦的人,自己當媳婦的時候受了那麽多的氣,也該知道媳婦不容易當,可是為什麽自己應了婆婆之後,就變成以前自己咒罵討厭過的人了呢!

他勸他娘,跟他娘吵,可仍是換不回來她娘對秀蘭的寬容和善。

每每夜裏睡覺的時候,他聽見秀蘭在睡夢中呢喃著自己身上因著日常月累的重活勞累而產生的疼痛,無意識地哭泣的時候,他的心裏都是那麽的難過。,終於,再又一次他娘咒罵秀蘭不能生孩子,威脅著秀蘭說讓自己休了她,看著秀蘭一個人躲在被窩裏偷偷地哭的時候,他忍不住了,泥人也有三分脾性!

可是他的娘對他有大恩,此生他是不能和他娘怎麽樣了,可是秀蘭不該遭到如此對待,秀蘭不能生他不在意。

這世人人人都道生兒育女,成家立業,可他從小到大的遭遇都在告訴他:不要生孩子。

在他這樣的家庭裏,他自認為有了孩子他也沒有能力讓自己的小孩高興幸福,讓他永遠不被別人的惡言冷語中傷,不被一些討厭的小孩子欺負。

他怕自己的孩子受到傷害,也怕自己沒有能力去保護他,不能在他哭的時候像自己娘那樣理直氣壯地去找別人家長,讓他給自己孩子賠禮道歉。

他自知自己天性懦弱,寡婦的孩子讓他從小就飽經現實,心性比別人來的敏感的多。

他今年都已經將將三十歲了,在村子裏走路的時候還是會縮著肩走路,路上見到人了也不會打個招呼。聽見有人在他背後說話就以為是在議論他,有人在他背後發笑就以為是在嘲笑他。

他知道自己這樣不正常,可是又有誰會去關心他這些呢!

他也從來沒有向自己的娘說過這些,他娘天天已經夠操心的了,並且他覺得即便自己說了,自己的娘也不會去理解他。

就這樣吧,只是偶爾他會在午夜夢回的時候和秀蘭說說這些,秀蘭不會嘲笑他,也不會不理解他。

別看秀蘭平常很少話的樣子,可是在他面前,秀蘭總是眉目帶笑,很活潑的一個人。

六七年過去了,他日日見著秀蘭如此痛苦,時常在半夜低聲抽泣,當他問及的時候秀蘭卻也只是用手擦去臉上的點點淚痕,朝著他淡淡笑著,說沒事。

要是秀蘭說出來還好些,怨他打他都好,只要她能把自己的委屈給發洩出來就好,可是秀蘭並沒有,她總是夜裏偷偷哭過後,第二天照樣是天不亮就起床,晚上收拾好一切才休息。

他看不下去了,於是在他娘又一次說出讓自己休了秀蘭的時候,他馬上接話道: “好。”

在兩人的震驚下,他寫了休書一封。這還要多虧了他娘,從小便不肯讓自己比著人家差上半分,小小的年紀也送他去私塾那裏開了蒙,成了他們同村為數不多識一點字的人。沒想到,以往總覺得沒用的能力此刻竟派上了如此用場!

真是可悲可嘆!

他忍住不去看秀蘭臉上的悲傷,可在看到自家娘臉上那錯愕的表情時,他不知怎地,竟然從心底迸發出了一絲快感,這前所未有的感覺讓他有些高興,忍不住就笑出了眼淚。

真好啊!這樣秀蘭應該就可以解脫了吧!

不用再聽他娘那粗俗刻薄的過分的話語吧!

也不用再起早貪黑,日日哭泣吧。

他還記得秀蘭初到他們家時那臉上如初春剛露頭的小花一樣,羞澀卻又動人。可什麽時候,這樣美好的一個女子卻在他們家再也看不到笑容,只剩下整日的憂愁呢!

他要放秀蘭離開,他要和他娘一起慢慢腐爛。

他不能離開他娘,主要是因為他娘不能離開他。

要知道一個女子為你付出了那麽些年的青春年華,他是不能對她有任何抱怨的。

他要孝順他娘,要聽他娘的話,不然他娘不是就白養他嗎

秀蘭回到自己家應該會過得很好的吧!至少那裏有她至親的人,有對她更好的人。

周春水覺得自己心裏早已滿是絕望,縱有狂風吹過也不能在他心底掀起絲毫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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